明秘书下午三点出现在市政府办公室时，引起了一阵骚动。

       明楼长官早晨自己开着车到市政府，引起的是全市政府办公室的轰动。整个上午，各办公室最热的话题可总结为“明长官居然自己会开车”和“明秘书今天怎么没出现”。午餐时，已经有小道消息说明秘书可能因为得罪明长官而被免职，最有希望被提拔的人选集中到了李秘书和陈秘书身上。

       明秘书目不斜视地穿过办公楼长长的走廊，推门进了明长官办公室。李秘书正站在办公桌前捧着笔记本奋笔疾书，钢笔一歪，一滴豆大的墨汁在纸上迅速晕染开。

       “阿诚，你怎么来了！”明长官站了起来，挥手示意李秘书出去。

       李秘书关门时听到明秘书恭敬地回道：“属下把先生送给汪小姐的礼物取回来了，请先生过目。”

       明楼一把盖上盒子：“你需要休息，新药的反应太大了，实在不行……”

       “我已经没事了。今天是第一天，先生能闻到吗？”明诚接过项链盒子。

       明楼又走近了一步，侧着头去闻明诚的脖子。这个姿势几乎把明诚虚拢在怀里，熟悉的气息兜头盖脸地整个笼罩住了他。明诚有些腿软，只能硬生生挺着腰。

       “确实闻不到，果然物有所值。”明楼满意地放开了明诚。

       明诚咽了口唾液：“大哥，大姐知道了我的属性。”

       “昨夜你烧得实在厉害，大姐坚持要叫苏医生来，我没办法只好告诉了她。”明楼解释道，“我们住在家里，大姐迟早会知道的。还不如趁这次你病得厉害说出来，大姐看在眼里，不会太过责备我们瞒了她这么久。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明诚摇摇头。

       “阿诚，我早就说过，大姐不会在乎你的属性，我也不在乎。”明楼按了按明诚的肩膀，“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是你大哥，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谢谢大哥，我去做事了。”明诚后退一步，端起茶几上凉透了的咖啡。

       “办公室的事情你先别管了，76号的舞会四点开始，我四点半过去。你呢先把东西送过去，安抚一下汪曼春的情绪。最好，再拓展一下你的人脉，我相信你会遇到一些有趣的人。”明楼一边说一边坐回到办公桌后，对着面前的文件皱了皱眉。

       明诚点头：“我明白了，先生是想要恩威并施，而我则浑水摸鱼。”

       “聪明。”明楼赞许地看了明诚一眼，又补了一句，“你今天别喝酒。”

       “诶，知道啦。”明诚笑着应了。

       汪曼春如一只孔雀般昂首挺胸穿过宴会大厅，享受着众人惊艳的目光。但她连笑容都欠奉，直接推门进了小花厅。

       明楼不可能这么早到，她心里是知道，可还是掩饰不住失望之情。

       “这是先生特意吩咐我提前送过来给汪小姐的。先生说，希望能配得上汪小姐今晚的裙子。”明诚忽略掉汪曼春脸上的不耐烦，打开了锦盒。

       汪曼春眼睛一亮，笑意根本控制不住，嘴上还是要客气一下：“哎呀，这么贵重礼物，怎么好意思呢？”

       “先生说了，再贵重的礼物，衬您都不为过，只要您喜欢。”明诚一脸诚恳。

       汪曼春取了项链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可她鲜红的长指甲并不方便操作那细小的葫芦扣。明诚上前一步：“汪小姐，需要帮忙吗？”

       汪曼春对明诚的妥帖很是满意，把项链递了过去。明诚托着项链绕过汪曼春的脖子，小心地避开她细碎的散发，轻轻卡牢了扣子。汪曼春看着镜子里明诚行云流水的动作，愣了愣神：他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好看了？

       想到南田洋子昨天说的话，汪曼春觉得胃里有什么往上翻，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她一边欣赏镜子中的自己，一边佯装随意地问：“我师哥最近在忙什么呢？”

       “工作。各部门间的协调会很多，周先生又经常叫先生到周公馆开会，所以很多日常工作必须要加班才能完成。明先生最近十分辛苦。”明诚简明扼要、重点突出地回答了汪曼春的话。

       汪曼春眼波流转：“我听说，有人给我师哥送了有趣的玩意儿，让我师哥大大分心了呢！”

       “明先生两袖清风，除了偶尔赴宴，从不收取别人的礼物。明家也不缺那么一两件稀罕玩意儿。”明诚皱皱眉。

       “怎么，你不知道？我听说有一回我师哥喝多了，人家非要扶他到客房休息，结果客房的床上有个坤泽。”汪曼春一步步逼近明诚，目光中淬了毒。

       “那是一个误会，下人推错了房门，先生并没有进去。”明诚直视着汪曼春的眼睛，一步不让。

       汪曼春笑了：“阿诚对我师哥真是忠心，处处维护他。我也在外面听了闲话，所以来向你求证。你答应过，会对我知无不言的。”

       “那次确实是误会，先生宽厚，并没有苛责那个下人。后来主人特意登门谢罪，先生还好生安慰了对方。”明诚也放缓了语气，耐心解释。

       “哼，坤泽就是些天生下贱的东西，一旦沾上了甩都甩不脱。如果我师哥受了迷惑，阿诚，那可就是你的失职了。以后要是再发生这种事，你第一时间通知我，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自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汪曼春神情倨傲地向明诚下命令。

       “是，汪小姐。”明诚恭顺地回答。

       “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明楼人未到语先至，汪曼春扭身迎了上去。

       “真好看！”明楼面露惊艳之色，双手扶上汪曼春的肩膀。汪曼春羞怯一笑，露出少女姿态来。

       明诚向明楼鞠了一躬，自觉退了出去，并贴心地关上了门。

       “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只有你才配拥有它。”明楼牵着汪曼春在沙发上坐下。汪曼春的裙摆规模庞大，明楼很绅士地退开一些，防止压到。这样一来，两人就坐到了沙发的两头，遥遥相望。汪曼春心里懊恼，也不好意思再靠过去，只拿眼风去撩明楼。

       “曼春，我只要面对你，就总是失去理智和判断力。”明楼一开口就把汪曼春的心吊到了半空中，“其实有一个问题，从我回来时就想问。你到底向谁效忠？”

       情话乍然转成这样严肃的话题，汪曼春心里有些失望，随口问道：“那师哥向谁效忠呢？”

       “权力。”明楼直接回答，然后看着汪曼春，“你呢，效忠于天皇？”

       说到天皇时，明楼的语调向上挑，带出来一点苏白的影子。汪曼春哪里听不出这打趣的意思，嗤笑道：“怎么可能。”

       “汪主席和南京政府？”

       汪曼春翻了个白眼，对上明楼不赞同的目光，只好捡起淑女的姿态坐好：“师哥，现在是乱世，到处在打仗。人呢，能活多久，不好说。我只想活得久一点，痛快一点，太长远的事情我想不到，也不愿去想。”

       “你本可以做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楼拉过汪曼春的手，“看到你天天在枪林弹雨中讨生活，我真是心疼。我欠你太多了曼春。我……”

       门突然被推开了，伴随着“砰”一声异响。明楼一把将汪曼春护在身后，左手掏出了后腰上的配枪。一个三四岁小男孩站在门外，一脸呆滞地望着黑洞洞的枪口，手里还捏着破掉的气球。

       明诚慌张地跑过来：“对不起，明先生，汪小姐，没事吧。”

       明楼迅速放开汪曼春，坐直了身子：“没事了，下去吧。”

       明诚“砰”一声关上门，顺手抱走了孩子。门关得有些急了，明楼和汪曼春在关门声里又震了一震。回过神来，明楼拍拍汪曼春的手以示安慰，把枪别回腰间。

       汪曼春心里甜蜜，脸上偏要作出另一副样子来：“草木皆兵。”

       明楼叹了口气：“危险无处不在。我现在谁也不相信，谁也不敢信。”

       汪曼春听着这话意味深长，端起桌上的红酒杯递过去：“师哥，我听说……”

       “嗯？”明楼接过酒杯，端在手里慢慢摇晃着。

       “我听说，南田课长很欣赏阿诚，想要给他提供更好的去处呢。师哥，你可得说说阿诚，别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汪曼春一边说一边观察明楼的表情，果然看到明楼的脸色迅速黑了下去。

       “能被人利用，也是一种能力。阿诚是我明家人，用到哪里，怎么用，我还是说了算的。”明楼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该出去了。今天汪小姐的第一支舞，我想应该是属于我的吧？”

       汪曼春把手放进明楼手中：“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