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的一章……

年度经营分析会是公司一年中最重要的会议，每个部门都如临大敌，连续熬夜写PPT，以至于到正式会议那天大家都有点打蔫。上午安排了运营、财务和销售三个部门做汇报，除了北京主会场，其他地方分公司以视频会议方式参会。

陈亦度坐得笔直，脸上不辨喜怒，只在汇报结束时同大家一起鼓掌。跟随陈亦度多年的属下心里直犯嘀咕，以前陈先生从不吝啬赞美，现在越发难以捉摸了。

属下的腹诽陈亦度自然不知道，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公司的发展前景。楼宇智能化市场需求呈现两极分化，高利润、大金额的合同绝大多数来自政府采购订单，门槛极高，荣方目前尚未获得入场券。地产项目量大利薄，可荣方往往在价格战中败北。工业订单是荣方的传统优势板块，但近年来工业企业的固定资产投资日渐萎缩，无法支撑荣方的长期发展需求。

综合来看，荣方的产品叫好不叫座，如果不能迅速打开市场，坐吃山空的话……陈亦度将迎来职业生涯的最大失败。

下午研发中心的汇报主讲人是杨鑫，枯燥的技术报告让他讲得妙趣横生，会议室里笑声此起彼伏，陈亦度总算露出一丝微笑。散会后陈亦度招招手把杨鑫叫到自己办公室。

“老大，你找我什么事儿啊？”杨鑫惴惴不安地问，脑袋里迅速复盘了一把，自己最近好像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又背着我干坏事了？”陈亦度抬起眼皮看了杨鑫一眼。

“没有没有，我现在是研发中心负责人，每天都以身作则，很正派。”杨鑫连连摆手。

陈亦度骂道：“跟你说正事！坐好。”掏出一份文件扔在杨鑫面前，“如果参赛，获奖的把握有多大？”

杨鑫仔细看完规则后跟陈亦度说：“但从技术层面来说，我们至少是前三。但这个奖项的主办方是政府，那结果就不好说了。咱们在人家那都排不上号。”

陈亦度心里有了数，说：“你把材料好好准备一下，施工方那边还是找蒂芙尼对接。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我会处理。”

贺涵踩着新闻联播的片尾曲走进家门，脚步轻盈，嘴角带笑，看着很是高兴。临下班时蒂芙尼一脸懵地跟他汇报说荣方的杨总工找她对接评奖资料，贺涵心中大喜，表情镇定地说陈总一早就答应了联合参赛，事情多忘了跟她交代。坐进车里贺涵忍不住笑起来，连声催司机快些开。

陈亦度刚从跑步机上下来，看到贺涵这幅志得意满的模样沉下脸。虽然明白评奖对荣方有益，但是他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贺涵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吸了吸鼻子：“好香啊，阿姨做了什么好吃的？开了一下午会，我是真的饿了。”

“法式煎小羊排。”被贺涵这么一说，陈亦度也觉出来饿，“洗手吃饭。”

贺涵开了瓶小西拉，这是同红酒商人合作收获的馈赠。酒的品质不错，丝毫不逊色于罗纳河谷的西拉。陈亦度尝了口，立刻将它选作下个感恩节送给堂兄的礼物。

“春节你回去吗？”贺涵问。

“我母亲当然希望我回去，但是父亲已经决定要到法国探望他的一位长辈。”陈亦度说，“我还没想好。”

“评奖结果年后才会公布，但是年前基本能定下来。”贺涵还是忍不住提起这事，看到陈亦度神情微变，急匆匆转了个话题，“兰溪项目年后就该交房了吧？”

“二月下旬，元宵节后。”陈亦度说。

“交房后项目团队你打算怎么安置？”贺涵问，“你后续不拿地，项目清算完这些人去哪儿？他们可干不了你那个高科技产业。”

陈亦度悠悠地说：“那贺总有什么好建议？”

“贺氏从不返聘主动离职的员工，不过看在陈总的面子上，倒是可以想个变通的法子。”贺涵道，“兰溪项目他们干得不错。”

“当然不错。我用兰溪项目投石问路，他们想凭这个项目一炮而红。”陈亦度说。

“什么意思？”贺涵不解地问。

“他们以后准备专门帮手里有地、但是没有开发能力的企业主代建项目，除了工资，还要从项目利润中抽成。所以他们肯定会把兰溪项目干得漂漂亮亮。”陈亦度说。

贺涵点点头：“有野心有干劲，贺氏没白培养他们。”

陈亦度从贺涵的话里听出了酸意，心情顿时大好，晃着酒杯问：“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改了主意？”

贺涵从容一笑：“我想大概是市场前景和你的预期有出入。”

“你好像对这个行业很了解？”陈亦度抿了一口酒，紧绷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楼宇智能化市场前景很不错，但玩法跟国外完全不一样。这不是一个充分竞争的市场，金字塔壁垒森严。霍尼韦尔这些老牌企业吃下了绝大多数的政府订单，同时也没放松对中低端市场的控制。本土企业技术水平不行，关键部件需要从金字塔顶端的这些企业采购，然后拼谁的服务周到、价格低廉，赚的是辛苦钱。”

贺涵喝光了杯底残酒：“荣方是个在金字塔结构中很难定义的企业，论技术是一流，可进入中国时间太晚，政府订单抢不到，拼价格又拼不过。去年那么大规模的投资，想要收回来，光靠工业企业订单可远远不够。”

陈亦度拿起酒瓶，给贺涵又倒了小半杯：“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贺涵抿了一大口，“参加评奖，拿到政府订单的入场券。同我独资的建筑企业绑定，一起成为贺氏的战略合作伙伴。我说的对吗？”

陈亦度没有回答，问了另一个问题：“这个合作机会你等了多久？”

贺涵随口答道：“大概三四年吧。”

“进入这个行业是你的既定计划，所以你才说，跟贺氏的对赌协议不矛盾。”

贺涵心底警铃大作，笑道：“其实也没想那么多，就是……”

“你一直在挑选合作伙伴，荣方之前就在你的名单里，可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巧的是，我从欧洲调到了北京。由于我对中国市场了解不够充分，投资决策太过激进，业绩压力很大。所以你判断我这次一定会同意合作。”陈亦度冷静分析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老天爷对你不错。”

“亦度，我确实一直在等待机会进入你们行业，可我又不是神仙，没法预料到你会来。合作归合作，生活归生活……你……你不要生气嘛。”贺涵结结巴巴地说。

陈亦度轻笑一声：“贺涵，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从不跟生意伙伴上床了吧？”

不等贺涵说话，陈亦度径直走进书房摔上了门。

贺涵望着满桌的杯盘狼藉，欲哭无泪。